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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歲月神偷”偷歲月“雌雄大導”成過往
发稿时间:2022-07-08 10:36   来源: 北京青年報

    香港電影人羅啟銳走了,在7月2日的傍晚。那時幾乎持續(xù)了一天一夜的八號風球剛減弱不久,外面仍然風雨交加?;蛟S是臺風造成的氣壓變化影響了他的身體,這位并無大礙的電影人突發(fā)心臟病,離開了這個世界。

    相信不少熱愛香港電影的朋友和我一樣,打開手機時,被這條新聞?wù)痼@到無言。更何況幾小時前,《七小?!泛汀稓q月神偷》的畫面恰恰在我腦海閃過,這或許與直覺無關(guān),只因他的電影實在難忘。說是“他的電影”也不夠準確,因為羅啟銳和女友張婉婷作為“雌雄大導”,電影作品實難分彼此。

    放眼世界影壇,羅啟銳和張婉婷是極少見的例子。二人相識至今整四十年,并未結(jié)婚,感情甚篤。彼此互為導演、編劇、監(jiān)制,在電影創(chuàng)作上合作無間,珠聯(lián)璧合。其強強聯(lián)手所打造的作品,雖不算多,卻足以載入影史。《秋天的童話》由羅啟銳編劇、張婉婷導演,成就了香港少見的愛情經(jīng)典;《七小福》由羅啟銳導演,夫婦二人共同編劇,將成龍、洪金寶等“七小福”的童年故事搬上銀幕;《宋家皇朝》由張婉婷來執(zhí)導女性題材,羅啟銳編劇,為近現(xiàn)代史繞不過去的三姐妹作傳;《歲月神偷》作為羅啟銳的半自傳作品,由他本人自編自導,張婉婷出任監(jiān)制,讓無數(shù)觀眾淚灑影院。

    羅啟銳和張婉婷相識于紐約大學碩士班,兩人都是港大畢業(yè)、后出國深造的香港青年,這樣的背景,賦予二人與眾不同的知識分子氣質(zhì)。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那個商業(yè)鼎盛的香港影壇,他們卻不靠商業(yè)大片樹立起自己的地位。代表作中也有巨星的身影,卻顯得如此另類。周潤發(fā)拋開槍林彈雨,在《秋天的童話》里成了粗俗落魄的“船頭尺”;洪金寶藏起刀光劍影,在《七小福》中化身不茍言笑的于師父。這對“雌雄大導”在娛樂至上的驚濤中,仍然堅守自我的“反潮流”,讓香港電影多了一種可能。

    更可貴的是,羅啟銳和張婉婷的作品既不忽視個人情感,又不設(shè)限于柴米油鹽,更不會自命清高、故弄玄虛。平凡故事背后,隱現(xiàn)的是時代滄桑與社會變遷?!镀咝「!访枥L傳統(tǒng)文化在現(xiàn)代社會的逐漸式微;《歲月神偷》講述香港底層民眾曾經(jīng)有過的篳路藍縷;《三城記》用成龍父母的故事,展現(xiàn)戰(zhàn)爭年代的顛簸離散;《宋家皇朝》更是顯露出二人直面歷史畫卷的宏大野心。

    在商業(yè)與小眾之間,羅啟銳與張婉婷走出了一條藝術(shù)氣息濃郁的精品之路。但仔細檢視,會發(fā)現(xiàn)由羅啟銳執(zhí)導的電影少之又少。他自稱懶惰,張婉婷則說他對很多題材缺乏熱情。這樣看來,能讓羅啟銳親執(zhí)導筒的故事必須要有特殊的意義,而它的名字叫做童年。

    早在執(zhí)導《七小?!返纳鲜兰o80年代,羅啟銳就想拍自己的童年故事,可電影公司表示沒人想看羅啟銳的童年。他不愿放棄,仍舊執(zhí)著。于是,童年故事的主角變成了街知巷聞的成龍、洪金寶,他本人則化身鄰居家裁縫的小孩。“七小福”的童年當然有人想看,可畢竟是巨星前史,那舊夢依稀、高潮未至的過渡歲月,其實很難把控。難得羅啟銳將這份童年故事的“替代品”拍出了娓娓道來的史詩氣質(zhì),屢獲大獎的同時,也為一段逝去的年華定格。1992年的《我愛扭紋柴》看似是愛情喜劇,實則也融入了導演的童年所見。羅家附近的村子,常有一班游手好閑的“圍頭仔”,羅啟銳覺得有趣,便與他們漸漸熟識,幾十年后,“圍頭仔”被搬上了銀幕。

    羅啟銳一直念茲在茲的童年往事,終于在2009年以《歲月神偷》之名問世。為這部半自傳影片,他從初入影壇等到年過半百,所幸沒有一場空。其劇本早在十年前就已完成,卻很難找到投資方。誰能想到,《歲月神偷》上映后非但沒有虧,還叫好叫座,成為“雌雄大導”最知名的影片之一。在片中,慣演黑幫大佬的任達華成為底層鞋匠,與收起笑容的吳君如,共同撐起一個普通的香港家庭。沒有熱血沸騰,沒有戲謔癲狂,粗茶淡飯間歲月流轉(zhuǎn),風吹雨打下盡是小人物的悲欣。如此淡然的題材,被羅啟銳處理得恰如其分。

    作為導演,同時也是主人公羅進二的原型,他當年用眼睛記下所有,如今放到膠片上去演繹。舊時的街巷,鄰里的溫情,親人的關(guān)懷,生活的艱辛,羅啟銳在片中看到了自己的童年,即使歲月已如神偷般將過往偷去。他自認看這部電影經(jīng)常會哭,甚至在剪片時也淚流不止。其實被《歲月神偷》感動的,又何止導演一人。這部純粹的港產(chǎn)文藝片最終走出香港,打動了不同城市中同在拼搏的人們。羅啟銳告訴我們,平凡人的故事,本身就是史詩。

    以電影長片而論,羅啟銳一生的導演之作,只有《七小福》《我愛扭紋柴》《歲月神偷》三部,寥若晨星。按照羅張二人的約定,誰做導演就擁有影片的最終決定權(quán),可見羅啟銳通常是輔助女友,甘居幕后。近四十年的電影路,他們相扶相攜,緩解了創(chuàng)作的孤寂,跨過了重重的困難。正如《歲月神偷》臺詞所說,“一步難,一步佳,難一步,佳一步”,無人投資的困境,修改劇本的要求,演員人選的指定……種種因不合潮流所帶來的麻煩,都被“雌雄大導”并肩克服。在夫妻移情別戀、伙伴分道揚鑣屢見不鮮的電影界,兩人始終如一,堅持初心,直到死亡將他們分離。從此,觀眾再也無緣看到他們共同創(chuàng)作的電影。

    羅啟銳去世后,多位影星、導演發(fā)聲悼念,成龍說他“非常有才華”,任達華稱他為“我的老師”,王晶說“總覺得他還能做更多”。“何悲何哀,何必去愁與苦,何必笑罵恨與愛。”2005年,羅啟銳在《給電影人的情書》歌詞中,早已寫得如此超然。這首紀念中國電影百年的歌曲,如今看來,也像他本人的自況。“遺世獨立的姿態(tài)”也好,“永遠的童真”也罷,導演已經(jīng)離開“寄身之處”,去銀河里永恒徜徉。

    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,就在去年,香港電影資料館的影談系列邀請到羅啟銳與張婉婷,挑選多套他們的代表作進行放映,并于每場結(jié)束后舉行映后談,讓二人回顧拍攝點滴。這一帶有總結(jié)性質(zhì)的放映,竟成為“雌雄大導”的藝術(shù)歸結(jié)。當時他們談笑風生,看上去完全不像七十歲的樣子,仿佛下部佳作不久就會問世。我現(xiàn)場問起“遺憾”的話題,羅啟銳每天拍完就開始遺憾,覺得總有地方不夠好。張婉婷補充道,由于每天要做千百個決策,容不得猶豫,自然會有不少錯誤,可電影本就是遺憾的藝術(shù)。

    世間再無“雌雄大導”,這是影壇的遺憾。

    文/張偉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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